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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人的图书馆
时间:2011-10-19 11:55:51 作者:荷塘网
正午一点多钟,吃过午饭的孩子们陆陆续续过来了。

  看得出,他们对这里的一切非常熟悉。在书架上找书,在服务台还书,津津有味地坐着看书,在本子上埋头摘抄……蝉在树上“吱、吱”地叫着,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泻落在临窗的几张桌子上。这个夏日的正午在一群乡村孩子的阅读中显得格外静谥。

  这是坐落在荷塘霞村村委会侧的图书馆。虽然只有一百多平方米,却是窗明几净,一切摆放得有条不紊。我的目光落在一位老人身上。他正坐在服务台前为大家办理借阅登记手续。期间,老人不时抬起头来,用目光“巡视”馆内,当发现有两个小男孩在低声嘀咕着什么,老人马上走过去,竖起食指,嘴里“嘘”一声,做了一个示意安静的动作,两男孩调皮地冲老人伸了伸舌头,又重新投入阅读之中。

  老人身着一件浅蓝色的背心、灰色的短裤,脚下趿着一对拖鞋。他的额头宽阔,个子矮墩墩的,身子骨却非常硬朗,说起话来声如洪钟,如果不是同行的荷塘文化站的小李介绍,我很难相信,眼前的老人已经七十七岁了。

  尽管村民都亲切地称他“兆叔”,但我还是用心记住了他的名字——高永兆。这是霞村一位普通村民的名字。七十七岁,本是含饴弄孙,颐养天年的年龄,然而,对于兆叔,还有什么比守着霞村图书馆更令他感觉充实和幸福呢?

  重温霞村图书馆的历史就是重温高永兆的历史。

  十岁失去父母,继而乞讨,被贩卖异乡,一个偶然的机会从军。在部队,这个只读过三个月书的年轻人,对读书表现出如饥似渴的疯狂。每个月的津贴除吃饭、抽烟外,全部积攒起来买书,天长日久,便垒成小小的书库。这个书库像磁铁般吸引着喜欢看书的战友往兆叔的宿舍跑——兆叔在自豪和满足的同时便萌生了一个想法:复员后回霞村办一个图书馆!

  有梦,便有可能成真。

  复员之后,兆叔在务农之余对读书的痴迷引起了当年村干部的重视,1958年,村委会成立霞村图书馆,委任兆叔担任管理员。他们给了兆叔一些购书经费,只是,场地呢?

  没有场地。

  梦想的翅膀差一点被拦腰折断。

  然而,不一日,便有无数的脚步向着兆叔的家里纷沓而至,不到十五平方米的房间被挤得摩肩接踵,人满为患——兆叔购置了一批图书,把图书馆安置到家里,免费向村民开放。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的乡村,兆叔家里溢出夹杂泥土气息的缕缕书香,一下子改变了村民们依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单调的生活习惯。每天开馆,孩子们奔跑着去;闭馆,村民却磨蹭着不肯离去。是父老乡亲的快乐时光,又何尝不是兆叔的幸福时光呢?

  那最初的缘,开始了,便再也没有断过。

  半个世纪以来,图书馆在霞村辗转搬了十多次家,可无论搬到那里,馆门除了春节放假几天外,从来没有真正关闭过。即使在“文革”期间,红卫兵闹嚷着破“四旧”,强行拿走了一千多本所谓“黄书”、“毒书”,兆叔还是拼死拼活地把图书馆坚持办了下来。

  1978年,新会景堂图书馆为服务乡村读者,让霞村图书馆定期借书回去供读者借阅。没有车,如何运输?如此,我便仿佛穿越三十载时光看见那些被人们不断传诵的细节——从新会城至荷塘霞村,二十公里的路,每次,兆叔用担杆担着两箩供村民们借阅完毕的书,满满一百本,一步一步扛着去,期间辗转两次乘坐渡轮。景堂图书馆到了,他擦擦身上淋漓的大汗,在浩如烟海的书海里挑满一百本图书,又继续扛着两箩书回返二十公里……一年四季,季季如此。此刻,当我凝视着当年那本已经发黄的借阅景堂图书馆图书的登记手册,仍然禁不住内心的柔软与感动。

  徜徉在一排排书架前,我注意到那些历经数十载风尘而依然新净如初的书——这些用铁锥、线绳一本一本地装订、盖章、然后封上牛皮纸做护套的图书,寄寓着兆叔对它们怎样深沉的爱呵!馆内长长的两排书桌上,码着一叠叠小人书和连环画,那是兆叔考虑到许多小孩够不着书架的高度而设的。孩子们没有笔,兆叔为他们准备好了;没有笔记本,兆叔便从抽屉里为他们找一本新的;想看而看不到的书,兆叔默默记在心里,到镇上为他们找寻——在江门电视台早年制作的一辑电视专题片中,我看见镜头中的兆叔,正在荷塘一家书店拿着一本电脑书,兴奋地对服务员说:我为小鬼(俚语,指孩子)找这书,找了整整半年了!有时东家的孩子想要找的书找不到,兆叔如果发现西家的孩子有,还会想方设法地让他们资源共享——一切,为了孩子!

  图书馆打烊了。我们跟随兆叔,拐了几道弯,来到小巷深处他的家。这座只有十多平方米的简陋平房,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台DVD和电视机,这是兆叔经营图书馆之余唯一的娱乐了。扭开桌面上那台锈迹斑斑的台式风扇,风扇转动时发出“依依呀呀”的声音,很响,仿佛哮喘病人上楼梯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呻吟,有着难以言说的艰辛。

  我默默地坐着,遥想当年从这里点燃的阅读的星光唤醒一代又一代村民的心灵,眼眶禁不住有些湿润。据悉,这位只有几百元收入,过着极其质朴、简单生活的老人,多年来已经先后自费掏了二万多元补贴图书馆了。

  赤贫的家底让兆叔至今依然孑然一身。孤单吗?

  不!我——可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!

  兆叔右手有力地向上一场,用洪亮饱满的声音打消了我眉宇间的疑虑。是呵,有谁可以用半辈子的光阴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呢?他用整整半个世纪的岁月哺育着它,看着它由一粒种子变成一片森林,由创办伊始的三十多本书发展至今天的近两万册,并且声名遐迩,于2007年被评为江门市首家农家书屋,这里面寄寓着兆叔怎样的心血和努力呵!

  如果真有什么遗憾,兆叔只是担心,如果自己哪一天不行了,图书馆何以为继?村民都说:如果有一天兆叔走不动了,他们就轮流把他抬回图书馆——是一种朴素的深爱,带着强横与信任。是的,没有兆叔的图书馆就失去了魂儿。从到书店里选书、购书、到回来穿线装订、分类、编号、上册,为孩子们备纸笔,甚至到图书馆每日的清洁……有谁能比兆叔做得更好呢?正是因了兆叔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,才有这隽永绵长的书香,恒久浸润着霞村一代代子民。霞村的父老乡亲们,你们有福了!

  除了送给兆叔几本书,我能做什么呢?我只能用笨拙的文字留下我对兆叔真诚的敬意,留下他——一个基层文化工作者之于我精神永恒的秉照。
来源:江门日报 | 关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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